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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七年四月，佟国纲疏言：其族原系满洲，请改隶满洲旗下。户部议覆，应如所请。有旨允准，改入满洲册籍，为佟佳氏。
去年康熙惩治明珠的时候，为了防止索额图一党独大，并未将明珠党赶尽杀绝，只法办了几个官员，但这几人里偏偏有治河的官员靳辅和陈潢，两人被治罪后于成龙接任靳辅的工继续治河，夏季却是又闹了一回水患，引发了朝里对治河一事的新一轮争吵。
于是康熙二十八年一开春，康熙终于被治河的事吵得烦不胜烦，南下巡视河工。
临行前，让康熙关在西一所的后院抄了整整一年书反省的胤褆被康熙召见，胤褆出南书房时两眼通红像是哭过了，次日康熙就下旨令大阿哥胤褆南巡随行，太子留在朝中监国。
四月，索额图、都统公佟国纲、都统斑达尔善和文达等代表离京赴尼布楚同沙俄使团会谈，六月，双方签订尼布楚条约，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中俄东部边境的明确划分。
然而朝中的康熙却在为另一件事烦心。
皇贵妃佟佳氏已经病得一个月都没起来床了。
胤禛向康熙请辞所有差事，尚书房那边也告假，躬亲伺候皇贵妃，康熙感其孝心，特准胤禛搬回承乾宫陪伴佟佳氏。
七月初一，昏睡了四五日的佟佳氏难得来了精神头，胤禛此时正在侧殿亲手为佟佳氏煎药，听到素云回禀便奔到病榻前探看。
胤禛踏入佟佳氏的寝宫，看佟佳氏浑身无力地倚靠在床头，眼睛眯着，莫名地想起了六年前八格格早夭之后，佟佳氏也是这么大病了一场，眼睛一酸，扑到床边，“佟额娘！”
“……禛儿？”
佟佳氏气若游丝，勉强扯出了个微笑来，摸着胤禛的手，“额娘都听素云说了，禛儿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地伺候……”
“额娘，您大好了，禛儿就放心了。”
胤禛酸涩得说不出话来。
“禛儿……额娘没什么遗憾的，额娘这身子……早就不行了，就是一直挂着你……额娘命里没子女，得了你和丹珠儿两个孝顺的好孩子，额娘……额娘很高兴，额娘就想着……丹珠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如果额娘坚持不来，就只有你一个了……十三还小，还要你照顾着……小八心思重……额娘不敢相托……”佟佳氏说几句话就要停下来歇歇，胤禛紧咬着嘴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一声不吭地听着。
“你的婚事……额娘已经跟皇上求了，是额娘亲自选的，费扬古的女儿……费扬古是个忠臣没什么心思，那女孩性子软和，又聪明又懂事……像额娘……你以后内院交给她，肯定是妥妥帖帖的……皇上准了，明年选秀就给你指婚……是早了点，但是额娘想着，以后也有个能替你分忧的陪着你……”
“额娘原本……挂着能再见丹珠儿一面……可是这身子……着实是不行了……”佟佳氏提起胤祚，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怎么都止不住，“禛儿，以后丹珠儿回来了，记得带他来看看额娘，额娘也想看看我的丹珠儿……长成了什么样子……”
佟佳氏哽咽着，胤禛一抹眼睛，“额娘你等着，儿子这就去求汗阿玛，让丹珠儿回来。”
说完，胤禛一掀袍子就要往外走，佟贵妃赶紧去拉，却也只拉住了胤禛的袍脚，“禛儿，别去！禛儿……”
胤禛想着佟佳氏痛苦的样子，脑子里一时又是两年前孝庄文皇后薨时，提起胤祚眼中掩不住的思念，心如刀割，想狠下心只去汗阿玛那里求这一回，却终究不忍让佟贵妃失望，转身回到了床边，佟贵妃见胤禛回来，松口气露了个笑脸，“禛儿，你这样让额娘怎么放得下心，这几年看你稳妥了，遇到事情却还是这么个冲动的样子……孝庄文皇后当年大行，丹珠儿都没回来……若是为了额娘求皇上让丹珠儿回来，不是让皇上和额娘担那不孝罪名吗？”
“额娘……”胤禛喊了声，又咬住了嘴唇。
“额娘真没什么遗憾了……就算见不到，丹珠儿也是额娘的好孩子……再说丹珠儿总会回来，你们互相是个伴，额娘放心……”佟佳氏又重复了一遍方才已经说过的话。
素云端了药来，胤禛伺候佟贵妃用下，佟贵妃便又躺下歇了。康熙初七从畅春园回宫，佟贵妃都没有清醒，康熙看了也是心有戚戚，只一晚靠在床头，揽着昏睡的佟贵妃，整个人也憔悴了一圈。
七月初八，胤禛一早洗漱完就去寝宫看佟贵妃，却诧异地发现李德全还候在外面，上前几步，李德全对胤禛打了个千，“四阿哥。”
“汗阿玛没去上朝？”
胤禛看看日头。
“皇贵妃娘娘醒了，正跟皇上说话，皇上就停了今儿个的早朝。”
李德全说。
“……那我等会儿再来。”
胤禛松一口气，这几日他也没睡好，一直挂着，听佟贵妃清醒了，看来情况是好一些了。
等到晌午康熙才出来，回头旨意就到了承乾宫，册封皇贵妃佟佳氏为皇后，皇四子胤禛和皇六子胤祚的牒改到佟皇后名下。
胤禛接到旨意的时候，正在伺候佟佳氏用药，脸色淡淡地接了旨，没事儿人似的继续给佟皇后喂药。
且不说这旨意在后宫和前朝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原本只有太子一人是正统嫡子身份，这平白一下子又多出了两个嫡子，其中一个还是早些年送出宫去下落不明的。
七月初九告祭天地、太庙，七月初十凌晨，胤禛被素云哭醒，衣服都来不及穿好，佟皇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来得及把随身带着的胤祚的麒麟佩放在胤禛手里，就抓着胤禛的手断了气。
“额娘！”
承乾宫的哀音传遍整个后宫。
半夜因为紧急军务回了乾清宫，彻夜未眠的康熙也来不及打理自己，就借着清晨的微光赶赴承乾宫，因此等到早晨皇太后得了消息和六宫妃嫔赶来时，看到康熙和胤禛父子俩俱是一脸憔悴、仪容不整，胤禛跪着，两手捂着脸，虽然没出声，却有泪水不断地顺着手腕滴下来，康熙坐在佟贵妃床边，热泪盈眶，手颤抖着想给佟贵妃戴个簪子都戴不上。
康熙辍朝五日。诸王以下、文武官员、及公主、王妃以下、八旗二品命妇以上、俱齐集举哀。持服二十七日。
胤禛坚持为佟皇后守灵三日，不食不眠，康熙无奈，只能任他去了。
全福跪在殿外，看着胤禛佝偻着一动不动的背影，担忧不已，皇太后亲自带着胤祺来劝过胤禛，斯人已逝，要他注意身体，胤禛把这些劝导照单全收，人却也一直跪着没起来。
佟皇后把胤祚的佩交到他手里的用意，胤禛不是不明白。
他虽然没了佟皇后，他还有胤祚，还有胤祥，甚至还有胤禩和胤礽。
但是看到素云和康熙为佟皇后整理仪容，抬入灵柩，胤禛心中更甚悲痛的，是化入骨髓的寂寞。
尤其是人群退去，他一个人跪在灵柩前，仍是熟悉的承乾宫，佟皇后曾经坐在正前方的软榻上看他和胤祚在下面念诗，佟皇后曾在这里把十三阿哥引到他身边，他曾带胤禩来这里给佟皇后请安。
仍是高大的雕梁，光滑的画栋，却只有他和佟皇后的灵柩沉默相对，攥着佩的手心用力到麻木，心仍是空落落的，什么都抓不住。
佟皇后在的这十一年如画片般闪过，胤禛闭上眼睛，想把那些再也回不来的过去看得更清晰些。
眼泪却不听话地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流淌，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滴落在眼前的地面上。
天地连同过往都模糊成一片，胤禛全身一松，一只手却在这时穿过他腋下，撑住了他的身体。
胤禛侧头，胤礽已经在他旁边跪了下来。
“……太子二哥？”
“……”那些“我陪你”“二哥和你一起”之类的俗话胤礽都没说，那只撑着他重量的手却始终没放下，保持着这个姿势同他一起跪着。
胤禛嘴唇一颤，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九年前那个强忍疼痛的笑脸。
那时胤禛已经两岁多了，胤礽抱不动他，结果两个孩子一起摔倒，胤礽生怕摔着胤禛，垫在了胤禛下面。
胤禛同样默契地什么也没说，同样伸出一只手搭在了胤礽肩上。
分明都只是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勾肩搭背紧密挨着的背影，却显得格外高大和牢不可破。
全福似有所感，泪光盈盈，眼角却留意到宫门口的动静，一转头，正好对上了探头探脑的寺清。
全福黑线。
“全福。”
寺清不敢喊他，只做了个口型，虽然四阿哥和八阿哥明面上是不来往了，但是寺清似乎赖上了全福，时不时跑来跟他讨教，全福跟胤禛提过一回，胤禛没说什么，全福也就任由寺清来找他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又有什么事……全福看了殿里没动静的胤礽和胤禛一眼，悄悄起身出来了，却发现除了寺清，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
“奴才给八阿哥请安。”
全福赶紧打了个千。
想起里面那两位……全福顿时猜到了胤禩不进去的理由。
“……四哥一直没吃东西吗？这样怎么撑得住？”
胤禩张了张嘴，原本觉得没有意义不想说的挂忧，还是脱口而出。
“没有。”
全福提起这个，也是一脸消沉。
虽然早知道了，胤禩还是皱起眉，脸上早没了平常的笑，“怎么这么胡闹！”
“爷和皇后娘娘感情深……”全福嘴角抽了抽，勉强解释道。
“……”胤禩不是不理解，如果良妃有个三长两短，他怕是要比胤禛更胡闹。
“八爷，您要是心急，不妨进去劝劝爷吧。”
全福试探着说，胤禩脸上又挂上了惯常的笑容，“我劝？全福你跟在四哥身边这么多年，你觉得四哥会听我的吗？”
全福想了想，“八爷，恕奴才直言，四爷……和您一样，心里也是很在乎您的，不过面上顾忌颇多，这些年才不便来往罢了……”全福小心道。
寺清站在一边也是一脸深以为然的表情。
“……这时候真正能开解四哥的只有一个人，我便帮四哥去跑这一趟吧。”
能说动汗阿玛最好，如果说不动，也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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