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老夫人在她的西棠院里摆了一桌席。
赵北平没有来,但不妨碍赵南安喝得开心。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回抗争取得胜利,他挨个敬酒,连月儿都敬了一杯。直到老夫人说明日要出门,不可贪杯,他才恋恋不舍放下酒壶,又对老夫人许诺,“娘,我一定找到神医来医治大哥的腿疾。”
“你平安归来就好。”
临行在即赵南安反倒乖顺了些,“娘,莫担心我,儿子长大了。”
“好。”
老夫人拖长的尾音像是声叹息,赵南安雀跃中也生起些离愁别绪,不知该怎么宽慰她才好,余光瞥到低头喝茶的秦秋漪,立时有了主意,“娘,我不在家便让嫂嫂陪着你。”
他突然一句“嫂嫂”险些将秦秋漪呛着,一抬头对上老夫人含笑的目光,她弯了下嘴角,没在这句称呼上与他纠缠。
“这些饭菜可合你口味?”老夫人笑问。
秦秋漪放下茶杯,“很可口,老夫人莫笑话我贪嘴,吃得肚皮圆滚滚的。”
老夫人的笑容愈发慈爱,“你喜欢就好。”见月儿困得脑袋一点一点,老夫人便叫来丫鬟春杏,“这丫头你熟,夜里让她守夜,有事只管唤她。”
春杏上前来行礼,“秦姑娘好。”
她还如从前一样称呼秦秋漪,赵南安道:“笨丫头,该叫大少奶奶才是。”
春杏笑着嗔道:“二公子莫要让秦姑娘不自在,”又对秦秋漪道:“姑娘只管安心住着,我们老夫人最是开明的,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姑娘,可没掺旁的心思。盼只盼你多住几日,开心自在当自己家一样。”
老夫人心里的想法秦秋漪猜的到,她不言明,秦秋漪也只当不知。
天色渐晚,老夫人便让赵南安送她们回峰青院,顺道去跟他大哥道个别。
赵南安喝了酒,话便多了,叮嘱丫鬟要好生伺候老夫人,天气渐热,老夫人有苦夏的毛病,要多劝她用饭,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二公子既然担心老夫人,还去那么远的地方做甚,惹得老夫人挂心。”
赵南安抿了抿唇,憋出一句:“你不懂。”他看看走在后面的秦秋漪,她抱着月儿一路默不作声,沉静的眼眸盯着脚下一团光亮不晓得在想什么。这事到底是他理亏,他停了停,等她走到跟前,小声道:“我瞧着娘是满意你的,席上的饭菜都是你爱吃的。她待你温柔了许多,不像对我和大哥,总是那么冷硬。”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早年赵侯爷宠妾灭妻,老夫人要是不强硬,母子三人早去排队投胎了。赵南安叹声气,望着天上缺了一口的月亮,许是有点醉了,又许是月色清淡勾起了许多惆怅。他又道:“从前有大哥在上面顶着,现在我该长大了,有朝一日我也会像大哥一样护着这个宅子里的人。”
“嗯,你会的。”
秦秋漪声音不大,但肯定的语气让赵南安不由笑起来,“本来我还觉着担子有些重,你一来,我便轻松许多,可放心把身后交给你了。”
秦秋漪侧目斜他,“我一个弱女子,何德何能让二公子如此看重。”
赵南安酒精上头,没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反而劝她不要妄自菲薄,“我见过的女子属你最聪明,有主见遇事也不慌,市井的事你知晓,大宅院里的规矩你也懂,难得的是你还有善心有良心。留你在娘和大哥身边,我出门就安心多了。”他笑了笑,月色的银辉落在他脸庞上闪着细微光芒。
秦秋漪没再说话刺他,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夜色里,风吹动灯影晃晃悠悠。赵南安的笑声从远处传来,赵北平握着笔好一会儿没动,深邃的眼睛望着灯台出神。
随从轻声道:“二公子送秦姑娘回来了。”
赵北平淡淡扫他一眼,“我聋了么。”
随从又道:“二公子和秦姑娘很聊得来。”
赵北平皱了眉,放下笔又把写了一半的奏折合上,“你今日怎这么多话?”
“得,惹了将军的嫌,小的出去便是。”
随从提了盏灯站在院子外,赵南安隔着好远便跟他说话,“大哥可曾休息?”
“没,等着二公子呢。”
听他这般说,赵南安快走几步,“我就知道大哥定会担忧我,他总是这样什么话都闷在心里。”说着转头拽起秦秋漪的衣袖,“一会儿大哥要是训我,你帮我说两句好话。”
秦秋漪淡淡斜他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他手上。赵南安触电般赶紧放开她的衣袖,心虚地看了眼窗户上高大的影子,生怕又被大哥瞧见,又要骂他不成体统。
秦秋漪想了想把睡着的月儿交给春杏,跟着他进去了。
屋里,火光晃动几下,赵北平从书中抬头。她走在赵南安身后,明眸含笑冲淡了月色的冷清。
“你看,你一进来大哥就盯着你看,我就说大哥中意你吧。”赵南安小声对秦秋漪说。
他低头凑在她耳边,这姿态在旁人看来有些暧昧。赵北平皱起眉,训斥道:“站没站相,如何顶天立地。”
赵南安老实站好,心中吐槽顶天立地与站相哪里有半点关系。大哥什么都好就是太一本正经了,这样怎么能讨得女子欢心。他侧首看一眼秦秋漪,她面上带笑,还好没被大哥严肃的模样吓退。
“大哥,请秦姑娘来府里小住是我的主意,你莫要同娘置气。我这一去短则两三月,长则半年,家里有秦姑娘帮着照顾,我在外也可放心了。”
赵北平没有说话,赵南安只当他还在生气,便用眼神示意秦秋漪说说好话。
晚风吹进来,火光慢摇,秦秋漪长长的身影也在晃动着,有时和赵北平的重合在一起,有时又拉长到很远。她说:“齐老的手札整理好了,前几日我们聊起瘟疫的防治措施,他有了新的想法,这些天正拜访他相熟的大夫,希望汲取众家经验一并写进医书里。”
随从搬来了凳子,秦秋漪点头道声谢,坐下继续道:“蜀地药材好,想请二公子帮忙带些回来。”
赵南安说:“这事我记着呢,你列的单子我已抄了一份给底下人,一到蜀地就叫他去采买。”说话间秦秋漪递给他两张银票,他愣了一下,“你哪来这许多银子?”
她说:“前不久卖了个止咳糖的祖传药方。”
赵南安捏着一千两的银票看向赵北平,赵北平点了下头,他才收下,又担心道:“你何时卖的,秦家知晓了可会寻你麻烦?”
“与秦家无关,是外祖传给母亲,母亲又告诉了我。”
赵南安这才放了心,接着又听她说:“张阿婆是个热心肠,不在如意巷的这些日子她会帮忙照看小院子,再有隔壁的王大人在如意巷也有些威望,没有宵小敢去偷鸡摸狗。”
她将家中大小事都一一道来,赵北平明白她是想让他宽心,让他知晓来侯府小住不是受老夫人的胁迫,她心中也无不快,他不必为了她与家人生气。
她轻缓柔软的嗓音使得晚风都温柔几许,抚平了赵北平内心深处掩藏的犹豫不定。他摩挲着手指,在她话音落下后终是做了决定。他抬头望着赵南安年轻还显稚气的脸庞,对他招招手。
赵南安走到他跟前蹲下来,眼中含着孺慕之情。
赵北平叹声息,手掌轻抚他的头顶,“此去千里之外,遇事莫冲动,须记着你肩上还有侯府这个重担,你的性命重于泰山不可轻易抛之。”
“大哥放心我都记下了,一定不让你和娘失望。”
“回吧,明日启程我便不送你了,等你安然归来。”
这时心心念念要出远门的人,倒是有些不舍地一步三回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临出门前看一眼端坐的秦秋漪,叮嘱她:“家里就交给你了,若遇上不长眼睛的来府里说三道四,你只管拿出你大少奶奶的气势来,莫怕得罪人,等我回来全都收拾了。”
侯府有老夫人在哪用得着秦秋漪出手,不过为了安他的心,她还是道:“晓得了,你安心去吧。”
赵南安一走,屋里冷清许多,秦秋漪这才发觉屋里只剩她和赵北平两人。不期然四目相对,明亮的火光下他平静深邃的眼眸让人移不开眼,秦秋漪垂下眼眸,欲起身告退,却听他道:“手底下的人从秦府传来些消息,我想该叫你知晓。”
秦秋漪怔了一下随即了然,他是运筹帷幄的大将军,夺家业于他来说虽是小事一桩,却也会做十足的准备。秦家是才发迹没几年的商贾,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根本经不起查探,被他的人从阴暗的地里翻出来秦秋漪倒不觉奇怪。瞧见他眼中浮现的担忧,秦秋漪笑一笑,“将军莫担心,有什么话直言便是,兴许我知晓的比将军的人查到的还要多。”
她神色淡然,过往的苦难成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一闪而过的清浅笑容让人有些心疼。
她这般模样倒让赵北平不知从哪开始说起,是先说她母亲病逝有蹊跷,还是先说她出嫁前曾被继妹下过毒,或者该叫她知晓她母亲的嫁妆把持在冯氏手中,还没全败光。
“可是秦家的事如一团乱麻,将军不知从哪条线讲起?”秦秋漪少见他为难的样子,笑道:“尘封多年的往事若寻不到证据暂先不提,近几年的事可还能寻到人证物证?”
她明媚的笑靥比火光耀眼,赵北平有一瞬失神,垂下眼眸双手交叉放在腹前,道:“秦老板过去宠爱的妾室阮氏死得蹊跷,查到些蛛丝马迹,已派人去寻人证。”
秦秋漪听了点点头,阮氏原是秦父最宠爱的妾室,爱穿紫色衣裳,秦父差点将她扶正,被冯氏下毒害死了。她对这个消息不惊讶,对赵北平称呼秦父为“秦老板”也未表现出诧异,只道:“我从前的丫鬟早被冯氏收买了,她还有个姐妹在冯氏身边伺候,应当知道不少事。”
赵北平听了点头,“我叫人多留意她。”
此事说完,屋里又十分安静。秦秋漪起身道:“天色不早,将军早些歇息。”
她离去时,屋里的火光都跟着她的身影轻轻摇,赵北平摩挲着手指,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随从这时走进来,不解地问:“将军怎不将她中毒一事说来。”
“她懂医理,兴许已经解了毒,无凭无据的事何苦让她心惶。”他说着又打开那本没写完的奏折,提笔沾了墨却迟迟没有落笔,“明日请江太医来。”
……
江太医来请脉时,秦秋漪正在老夫人的西棠院陪她赏花。
听得是赵北平叫太医来为她们诊脉,老夫人笑着拍拍秦秋漪的手,道:“别看老大平时总板着张脸,却最是知道心疼人的。”
秦秋漪笑着装糊涂,“将军孝顺,我是沾了老夫人的光了。”
宫中太医是人精中的人精,不动声色诊了脉,一点异色没表露出来,等老夫人问话,他只道身体康健。
秦秋漪放下衣袖,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体,当时虽及时用了化毒丹,然而受损的五脏六腑是回天无力的。住在如意巷的那些日子里,仔细调养着倒没有继续恶化。
太医请完脉便走了,虽什么也没说,但老夫人不是傻子,心知老大不会无缘无故叫太医来,具体是何事她没有刨根问底。老大不是毛头小子,经历了大风大浪,手段比她高。只要他不再意志消沉,老夫人是不管他做什么的。
一想到老大这些日子的变化,老夫人便又拉起秦秋漪的手,对她越看越满意,“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你的话老大听的进去,要是不嫌麻烦你帮我多开解开解他可好?”
秦秋漪说:“老夫人折煞我了,将军心境开阔,是我蒙他提点受益匪浅。”
她不点头说好,老夫人也不着急,郎情妾意非一朝一夕的事,只要他们彼此不排斥,慢慢来就成。眼下老大有重回朝堂之心,她已十分欣慰。
院子里的石榴花开得正盛,老夫人折了一枝簪在她乌云般的发髻里,本就明媚动人的美人儿眨一眨秋水般的眼眸,满院子的娇花都比不上她,不由得想抱孙子的心更切了。
“老夫人,秦府送来拜帖。”
丫鬟双手送上帖子,老夫人看了一眼交给秦秋漪,对丫鬟道:“以后秦府的拜帖直接送到秦姑娘跟前,她要是忙着便不要让人烦扰她。”秦府待秦秋漪不好的事老夫人也知一二,这是在为她撑腰。
秦秋漪却不怕冯氏来,就怕她窝着不动反抓不到她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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