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山间的云雾总是更重一些,遮天盖地的,仿佛是这座山是依托着雾气而生的一样。
这些不是寻常的雾气,而是蕴含着天地灵气的灵雾,既有助于修仙者的冥想修炼,又可为生长于其中的仙草灵植提供养分,还有……遮盖来自外界的窥探。
这里终年云雾不散,是灵气充沛的仙山,也是几乎没有人迹的荒山,最近的一处村寨,都与它相隔了两个山头的距离。
传说中,这里居住着仙人,终日与云雾为伴,与花草为友。每隔几次月圆,仙人便会化作寻常凡人的模样,去往各处行医布药,并换取些凡人才用得到的器具吃食。
一开始是仙人独自行走世间,后来,他身边又多了一位如冰雪般模样的小仙童。
那座山名唤苍云山,今年,是仙人将闻朝捡回来的第十年。
十年前,还在襁褓中的闻朝就被某位仙人以此子与我有缘为由,强行将闻朝的咿呀之语当做了同意拜师的话,然后心安理得地把闻朝带回了苍云山,当了自己的首席开山大弟子——同样也是关门弟子。
十年时光,匆匆即逝。
闻朝像往常一样,走出那间小竹屋,再走过一段竹林间的小道,去到后山的药圃。
前些时日,他刚随着师父学了御水决,正是需要勤加练习的时候。
今日,便争取将捏决的次数保持在十次之内吧,闻朝想。
后山的药圃在外看起来不过十丈见方,但真正进入才知道,这里面的实际面积何止大了十倍。这里面的花花草草都种的随意极了,有毒的没毒的,刚刚发芽的已经结果的,全都混在了一起,甚至连同种类型的都被随意分开种植。
——凌乱,却也和谐至极,甚至植物一呼一吸间流转出来的灵雾,都隐隐凝结成了一层天然的屏障。
不同的植物,对水的需求量自然也不同,甚至有几处植物挨得极近,却是一个要早晚浇水,一个一沾水就会枯萎。
偌大的药圃,由闻朝的师父一手打造,结构何等复杂,即使闻朝自小便待在这处,对每一株植物的位置和习性早已了然在心,但第一次用御水决给药圃浇水之时,还是不小心把东南角的几十株灵植都冲跑了。
师父当场笑的说不出话来,只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一心求快,妄图一次将整个药圃都浇个透彻。
闻朝嗯了一声,面上依旧是冷冷的,同萦绕在他身侧的云雾一般无二,但那那热得发烫的耳尖,与藏在衣袖之中紧紧攥住的双手,却无不暴露了他此时的羞窘。
从那天开始,闻朝便每天清晨去往药圃当中练习,从一开始的耗费两个时辰近百次的捏决,中途耗空了灵力就原地打坐片刻继续,到今日的一盏茶时间九次捏决,闻朝用了十日。
今日闻朝特意掐准了师父来药圃的时辰,想要不动声色地展示一下自己的学习成果。
——但师父却没有来。
闻朝捧着一竹筒刚刚收集的露珠,慢慢走过来时的那片竹林。
此刻太阳已经升起,随着阳光落下,山中云雾本该变薄才是,但竹林间的雾气却更重了,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已然是白茫茫一片。
整个苍云山,都被愈发浓厚的云雾遮盖住了。
可此时的闻朝却丝毫未觉,只捧着那筒用御水决收集来的露水,步履匆匆。
——今日用更加新鲜的露水煮茶,他的师父定能尝出区别来。届时不用亲自看,师父也定然知道,他的御水决已经大有进益了。
但等闻朝煮好那壶茶之时,等来的,却是一夜之间鬓角生了两指白发的师父。
咔嚓—咔嚓——,正在泥炉上泊泊沸着的茶壶,生生被其间茶水弄得寸寸裂开,直到再也撑不住,眨眼间变成一堆拇指大小的碎片,上好的新鲜露水煮出来的茶,一滴不剩地全都喂给了泥炉。
这些天,闻朝实在练了太多遍御水决了,此刻他的眼中,只剩下那一抹华发,前所未有的震惊与愤怒,让他无意间于心中所捏之决,在那一瞬间突破了御水决的限制。
——一个御物之决,却生生变成了杀招。
“朝儿,欢迎为师,也不用这么大的阵仗吧。”师父只愣了一下,就袖子一甩伸了个懒腰,脸色挂起了闻朝熟悉的笑容。
闻朝仍旧冷着脸不说话,眼睛死死盯着那碍眼的白发不放。
“越大越不好糊弄……”师父小声嘟囔着,手指一勾,茶壶便又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了泥炉之上,只是那已经洒在炉间的茶水,终究还是回不来了。
“好啦朝儿,御水决能有这般突破可是好事,别冷着小脸了。”说着,他还趁着机会想揉一把闻朝的头发,却被闻朝机警地躲了过去。
他只得略显遗憾地放下了手,叹了一口气。
“朝儿,你还记得,为师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闻朝心神大震,猛地抬起头朝师父望过去,但此间的云雾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了起来——是从什么时候,云雾已经浓到了这种程度,从什么时候起,他连师父的脸都看不清了呢?
苍云山的雾,有这么浓吗?
闻朝下意识后退半步,稚嫩柔软却已初见锋芒的脸上,尽是茫然怔忪。
是了,他是见过这么一场雾。
那是在师父下山的那一日,潭水当中的封印被解开,前所未见的浓郁灵力疯狂从谭中向外涌出,遇到雾气便自发转换为灵雾。
直到整个苍云都被这场大雾笼罩,一把灵光溢彩的上品仙剑才自其中缓缓升起,落在了他师父的手中。
衣袍随风猎猎而动,弥天大雾之间,执剑立于天地。
——这是他的师父,天下药修第一的出云子。
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出云子的一手卦术,也是出神入化。
“朝儿,你还记得,为师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吗?”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刺破云雾的灵光,一时间竟让闻朝觉得陌生起来。
闻朝当然记得。
出云子自蓬莱仙洲出游,遍访人间仙山寻找机缘,行至云州地界,却算到一场十年之后的人间大劫。瘟疫横生,战乱四起,人间几乎沦为地狱,但冥冥之中,却留有一丝生机。
于是出云子联合诸多道友布局,一点点化解劫难的前因,为此,他停留云州十年,行医布药,四方传道,只为将那场于此处萌芽的瘟疫扼杀。
从那之后,云州多了一座有仙人居住的仙山,闻朝也被出云子在山脚下的一座荒庙当中捡到,带回去细心抚养,倾囊以授。
如此十年,云州边境却传来一种疫病,凡沾染过灵力的凡人,一旦接触,必然全身生疮,流脓溃烂,生生被疼痛折磨致死。
出云子于此行医十年,接触过的凡人,何止万千?
云州大乱,妖族与魔族也趁机攻打人间。
十年布置,一朝成空。想要为凡人改命,最终自己却成了命运当中的一环。
出云子一夜华发,他花了一日的时间,启动苍云山的大阵,他最后一次为后山的药圃浇水,并为他的徒弟细细打理好好往后几十年的修炼书简。
第二日,出云子便带着一柄仙剑下山了。
自此,闻朝踽踽独行于世。
雾气更浓了。
或许就是这场相似的大雾,才让闻朝记错了煮茶那日师父说的话。
师父说的明明是,既然你的御水决已经修成,明早也就不用再去药圃练习了,还是交给师父吧。
但也只有那一次。从那之后,苍云山就只剩下闻朝一个了。
那时闻朝还小,不曾接触过世间百态,也不知道出云子的抉择究竟意味着什么。山路送别之时,他还在赌气,冷着一张脸,连离别的话都没能好好说。
——他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出云子。此后无数梦境,那一声没能叫的出口的师父,生生成了闻朝的梦魇。
直到许多年之后,闻朝才看明白,出云子眼底的遗憾与歉意,而那时,幼时师父所教导的一切,早就以一种更深刻的方式,携刻在了他的一言一行当中。
但当突如其来的真相呈现在闻朝面前之时,闻朝还是没能保持住理智。
——云州的瘟疫为何躲不掉?因为那是一个人已经注定的身世。于乱世中降生,方能平天下之乱。
——为何出云子会算到那一线生机?因为携异象而生的那个人,那个修仙界人人为之称赞的天才,注定要于多年后结束妖魔二族之乱。
——为何是他呢?
因为闻朝所在的那个世界,只是一本书,一本烂大街的男频修仙爽文小说。
一切的设定,都是为了主角而生,主角之外,皆是蝼蚁。
他们不是主角,只是万千无名蝼蚁当中的一个。这样的存在,被统称为炮灰。
闻朝浑身散溢出的灵力愈发强劲起来,垂下的床幔在一瞬间被削成千万缕细丝,他周身的一切都没能幸免——除了正紧紧抱着他的兰斯。
“塞尔温!你给我醒醒!”兰斯不断地试图用自己的精神力来安抚闻朝,连信息素都释放的满屋子都是,可闻朝还是一无所觉,甚至状态越来越差。
兰斯简直要急疯了。他不敢给闻朝用药,也不敢稍稍离开片刻,只能抱起闻朝去自己的卧室当中,借着金蕊碧月草那一点药力,勉强控制住闻朝的状态。
刚刚明明已经平稳下来了,这又是怎么了?
兰斯强忍下心中的急躁,一遍又一遍地在闻朝叫着塞尔温,心想要是还不行就把那株花给他喂下去。
终于,在兰斯理智濒临极限的那一刻,他怀中的人突然低声嘟囔了一句,“不是这个。”
兰斯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他嘴唇微颤,轻声问道:“什么?”
当然是名字,笨。
“不是塞尔温,是闻朝。”闻朝对着那个一直不厌其烦在耳边重复的声音回答道,而后他轻笑着闭上眼,回答了师父的问题。
“师父,我一直记得……朝闻道,夕死可矣。”
“闻……朝?”兰斯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
下一秒,闻朝眼睫一颤,睁开了双眼。
“嗯,我在。”他应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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