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京中的肺痨，我和志保一起见识过了，的确是很厉害的病。患病的人就是像你说的那样不停咳嗽，最开始还可以忍受，后来却根本止不住，甚至会吐出血丝、血块，最后因此而死。到最后那些人都病得脱形，皮肤苍白，虽然……”
她有点羞涩地笑了笑，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对她这样外貌温良的女孩子来说有些奇怪，“虽然也不是没有见过尸体，但那场疫情中的死者真的会让人吓一跳。”
这话听起来确实骇人，但稍微一细想，赤井就发觉不对：“肺痨不是会传染的么？”
“是呀……所以连尸体处理都很麻烦。诶——”明美只迟缓了一下便也明白了过来。
赤井点点头：“我和琴酒前段日子一起在执行任务，如果是肺痨的话，我现在估计也已经咳起来了？还有其他和他接触的，比如伏特加，大家都没事。”
“而且，志保应该也能看得出来。”
明美说道，“我也只是猜测，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不大可能是肺痨。”
“那又会是什么呢……让你们也束手无策的话。”
赤井垂下眼睛，又喝了一口手中的茶。这茶确实不错，为了这茶，还有露台外的景致，他倒是不介意在有闲的时候来这里坐坐。
在还没有达到现在的地位时，他从来不知道山中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伪装成神社的据点，还有伪装成巫女的宫野明美等人。如果说正如他猜测的那样，开发某种药物、能让人永生的药物是组织的目的的话，这个地方也理所应当是至关重要的研究场所。
帘子深处错综复杂的走廊里，究竟还藏着什么……
另外让他奇怪的是，这地方的人，似乎都无法解决正困扰着琴酒的问题。
“最近不是有好多洋人的医院开在城中吗？”
明美提醒道，“说不定在日本没有出现过的怪病，那些\'兰医\'们会有办法呢？”
赤井苦笑：“那你可能还不够了解琴酒。”
在他还没有注意到时，话题就已经全部转移到琴酒身上了。这让赤井的心情有些哭笑不得，显然，这不是他来的目的。
看到赤井的表情，明美误以为是他还在默默担心，正想说点什么宽慰他的话，却被赤井摆了摆手拦住了：“算了算了，我们说点别的事情吧。毕竟那可是琴酒，过于关心他的话，说不定还会被他记恨的。”
他轻笑着说出这句话，明美果然也稍微放松了些，展露出笑容。
茶的时间，素来是给人交流，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的时候。无论车道边的茶屋，还是御所中华丽的茶室，皆是如此。
赤井向来知道和什么样的人应该说些什么话题，和宫野明美的对话，也不会费太多心思。即便是遵循着轻品、慢饮的茶道规矩，他手里那杯煎茶也逐渐消落下去，剩下些过于苦涩的茶粉留在杯子底部，昏沉地积淀着。
“真不错，多谢款待。”
赤井微笑，双手恭敬地将茶杯稳稳当当地放在桌面上，向前推了半尺远，做了茶道中的最后一步“奉还”。“我想，我被你之前说的话启发了，我也得给自己留点时间，好好品茶才是。”
“是吧？”
明美笑得眼睛弯成了弦月，“那么，欢迎诸星君随时来这里。今天这杯，不算最好的。冬天实在难以喝到极品的茶，再好的叶子放到现在，也难免涩了些。虽然我也见过有人刻意喜欢品那味道就是了。”
“涩味吗？我倒是已经受够了。”
赤井轻轻叹了口气，“今天的茶涩味就很淡，我很喜欢。”
明美也饮完了自己手中的那杯，将杯子轻轻放下：“再过几个月……等樱花开时就好了。将樱花拿来腌渍，然后再泡入茶中。啊，只是不知道诸星君是否喜欢那样的口味。”
可能樱花茶的味道太过于清新了，在明美眼中，和赤井这样的人并不太匹配。
“什么，在你眼中，我只适合阴沉的苦茶么？”
赤井轻松地笑道，“我喝过用腌渍樱花泡的那一类，只不过感觉和在西洋时喝到的红茶口味很像。”
茶道好像确实是明美喜欢的话题，因此也引来了她的滔滔不绝：“西洋的红茶味道很甜，这一点的确是和樱茶相似。他们还会将红茶还会搭配柠檬片，或者牛奶一起喝，我试过一次，加了牛奶的英国红茶真的很不错，本来以为会甜得腻人，没想到竟然喜欢上那味道了。”
赤井认真地听着，明美说着才觉得好像兴奋得有些失态：“啊，我好像说多了……不过，最好的樱茶是用整朵的八重樱来泡。腌渍后的八重樱再浸到茶里，会有股淡淡的……不，应该说是非常浓厚的樱花香气。”
“听说花茶的香气能让人心神安定，那确实是我很需要的。”
赤井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今天的事情完了之后，我也难得的能睡个安稳觉。”
“可惜现在是冬天……别说整朵的大八重樱了，什么花也找不到，制茶的话，用干花，甘味又始终差了些。”
明美叹了口气，看样子，她也更喜欢春夏季的明媚光景。
其实不用说她了，就连赤井也觉得，在寒冬之中，露台里能看到宽阔的景象也不免让人心里生起渺渺的萧索感觉。如果是春夏季的话，山林中的花木回生，才像是给这幅挂在窗外的卷轴染上了色彩。
白描的画好是好，但对有着特殊心境的人来说，也许就不那么赏心悦目了。
“对了，我想起……”
明美欲言又止。赤井这才把目光从窗外移回。现在茶已用完，实际上已是可以将话题收尾的时候了，但他还是饶有兴趣地让明美继续说下去：“怎么？你想起什么了。”
明美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没事，只是些偶尔听到的市井传闻。感觉您也不会太有兴趣的。”
“是什么呢？”
赤井问。
明美的脸上呈出陷入回忆的表情：“只是想起，之前帮那孩子采买时在药店听到过有人在讨论。只不过他们也是道听途说，实在不可信啦。”
铺垫了这么多，难免会将人的兴趣勾起。赤井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讲。
“就是说，据说在西洋，有种会让人吐出花的病。”
“吐出……花？”
“很不可思议对吧？但他们说的就是那样，有的人突然从某一天开始从口中咳出花来，最开始还是残碎的花瓣，但疾病越严重，就会变成越来越大的花朵。得不到治疗的话，最后就会被花堵住喉咙，窒息而死。”
赤井常年在坊中行走时，也会多多少少注意去听一些流言，从而筛选出对自己的行动有用的部分。但这样的怪病，他也是头一次听说。
就连他也不由得露出骇然的表情：“……真是痛苦的死法。这病也确实奇怪，人的身体里，为什么会长出花来？”
明美好像并没有他那么担心：“只是传说啦，毕竟，事儿都没有亲眼见过人吐出花来。据说是因为心中有难以割舍的事情，又无法倾诉或是得不到回应，因此才在胸中郁结而成。”
她的手指放在嘴唇上，望着上方的房梁，回忆着当时听到的东西：
“好像……一般都是因为恋情吧。有恋慕的人又无法说出，也就像平常所说的‘相思病’那样，不停地积攒积攒，最后才变得致命了。
“想想也是呀，因为是爱这么美丽的东西，才会生长出花瓣而不是别的什么。也算是浪漫的病呢。”
“不过……也确实是很可怕的病啊。”
赤井接道，看明美简直快要露出遐想的表情，又说道，“最好还是让它停留在传闻里，不要变成现实的好。”
明美被赤井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那当然。我也是随口说说，就当是茶后的闲聊。估计是之前听你说琴酒的病症，才想起这个来的。”
这一点，思维迅捷的赤井倒不是没有想到。听到她说咳嗽的症状时，他就已经联想到了。
只不过，那个名字这么直接地从宫野明美的口中被说出来，倒是让赤井愣住了：“你是说他得的是这种病？”
明美纤细的眉毛挑起来，满脸不可思议：“不是，只是想起了而已……”
“你说得对。”
赤井又拿过了刚才放远的茶杯，随手轻轻摇晃着，像是要看看下面沉淀的茶粉究竟会拼凑成什么形状。
“就算有，大概这世界上最不可能得这种病的人，也就是琴酒了。”
那之后，就没再说什么让赤井印象深刻的话题了。关于吐出花的怪疾，虽然在赤井的心中留下了不轻不重，褪色朱砂般的一笔，始终也不是什么值得他注意的事情。
只是没有机会能稍微打听一下关于永生的事情，让他稍微有些遗憾。只不过，这也才是和宫野明美的第二次见面而已，就算是谈话的融洽感觉令他觉得轻松，太操之过急地扯到他想要知道的话题上，未免也过于不谨慎了。
引起别人的怀疑，或者是警惕，这是赤井最防备的事情。尤其是，他发现宫野明美是个很聪明的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他又并不是很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只不过“欢迎诸星君随时来这里”。
既然她这么说了，赤井也没有拒绝。
机会还多得是。
当务之急，是再去一次六条的驿所。他的这个猜测还没有得到证实，但赤井秀一仍然认为，这必须被告知给那些人。
那些另外的，和他一样，在漆黑的角落注视着漆黑的“殷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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