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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石凳上还留有白日里烈阳的余温，周围依旧是雾气蒸腾，有着温泉特有的灼热山石味道。我想睁开眼睛看看那月光如何，有没有将地面镀上一层银色，有没有明亮闪烁的星星。
已经失明一周，为了照顾我，小铃一直和我同睡。小白的腿也已经将固定的木板拆下，还是拄着拐杖行动。
从屋中走向院子里的路我已经在摔过无数次以后自己摸索出来了，每晚都会等他们睡下后，出来坐在石凳上，学习新的吐纳之法。
薛明来过一两次，给我施针，并没有什么效果。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不借助巫术，多半是难了结。
流火一直没找到小六或者小七，或者是它并不愿意帮我传什么消息，一直在雪苑里混吃混喝。
哥哥那边没有任何人来传消息。我的思念就好像被诅咒了一样，都突然被狠狠地切断。
晚上的风很凉爽，这个院子总是能带给我平静，甚至平静地想要去寻求永久的安宁。
解开蒙在眼睛上的布条，脱去外衣，慢慢摸索着进入池水中，它还是一样温暖和包容，给人的错觉就是在里面待得久了，身上所有的罪孽和不安、惶恐都可以被除去。我慢慢向下沉，将整个脸都埋在水里。
记得小时候我是很怕水的，也会晕船，可是随着年纪增大，居然对水有着一种近乎执着的渴望。
双手按上腰间的挟魂令，能感受到它现在的挣扎和犹疑。小六曾经说过，法器不仅仅是一件器物，更像是一个同伴。我将它理解为像流火那样，但是会成长，还没到小白的程度。通过它，我可以感受到周围的流动的风和水、飘落的花和叶，经过的人，飞过的鸟，它就是我的心眼，通过它，我可以发现即将来临的危险，对任何快速接近的物体作出反应，甚至现在，在水下憋气的时间都要长许多。
但是每件事都是漫长的等待，在这种等待中，我的心境正在逐渐发生变化。我不再有信心去面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不相信自己还有坚持下去的勇气，不知道外间的变化和妥协，那些好像也和我不再有关系。我的心渐渐缩成一块冰冷的石头，沉在水底，上面也许有很多美丽的、凶恶的鱼儿游来游去，可是他们都不再和我有任何关系，我也不希望再和任何人有其它联系。
突然被一双手拉出了水面，不知不觉间，我在水底待的时间似乎长了点。是谁？
“你就打算这么睡过去？”低沉的声音，听的不真切。
将头发和耳朵里的水稍微清理了一下，还是靠在池边没有上去。“你是谁？我要如何不关你事。”
一只手伸过来，放在我的手心里，我轻轻握住。不是小白，不是王爷，也不是哥哥“是……阳成？”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在梦中出现的人，是我的幻想，我将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投射在他的身上。没想到，他在此时出现。
“谢谢你还记得我，好像有点迟了，……宿命……”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声音似乎有点飘散，似远似近，“不要离开！”我爬出池子，找到自己的外袍披上，伸出双手向前摸索。
“咣当”门开了，是屋里的小白，他拄着拐杖快速移动到我身边。
我抓住他的衣领，将脸埋在上面，低声啜泣。真的迟了么？如果刚才我没被拉起来，也许就真的将自己沉在水底不起身，就是一念之差。“小白，小白，我们该怎么办？”他搂着我肩膀，将下巴抵在我头顶，长舒了一口气。我嗅着他身上的淡淡香气。特意去陈妃那里讨了香来，我们几个人衣服都用这种香熏过，这样我就可以当作某人来过的样子。
小白的手指在我背后写字，感觉痒痒的。我听他的话，先进屋去换了干衣服，再出来坐下，任他给我擦干头发。
摸到衣袖里的那柄匕首，小白尝试了很多次，始终没有成功，也许是里面的机关弹道放久了出了什么问题。它还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那块火中捡来的铁片被打磨以后勉强嵌在刀柄上，连水果都很难削。
“小白，今晚月亮如何？”
“月亮接近圆满，很亮，没有星星，没有乌云。”他腾出手来写给我。
我突然转过头去面对着他，“我眼睛里的白翳是不是又加深了？”
看不见他的任何表情，只听见呼吸声突然有些加重，良久，眼中感觉有些刺痛，我闭上揉了揉。他掏出随身带着的药敷在我眼睛上，又绑上布条固定好，才告诉我“刚才有一阵，眼中的白翳变成了深红色。”
“要尽快找到小六或者小七。”尽量不让自己脸上出现忧愁的表情，但是现在已经无法自己去找什么道士巫师。“能不能找大归寺的小和尚过来念经祈福？”
“小铃说了，明日就是兰夫人头七，他们会过来做法超度的。”
“小六之前不是说一周时间就回来么？明日问一下叶管家，就说……让小铃去问吧。”顿了顿，又说“小白，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要拿着这个挟魂令，还要取些我的血留着，小鸾会回来的，我一直在等待，也不知自己该等些什么，但是她一定会回来的。”
之前跟小白说过了我的身世，有可能就是他们所说的引路人的后代。狐族应该也在找，不，不止狐族，整个妖族，神族，应该都开始寻找，已经两代没有圣女了，对他们而言也许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也许他们还未曾发现。但是小鸾，本是在继任族长之前来人间经历的劫难，相信经历过人间情爱之苦，心性自会变得更加坚韧。
小白并没有答应，我也没再说什么，到了紧急的情况，自然会有相应的处置。
我们就这么坐了半宿，被夜风吹着，好像真的可以游离在世事之外。
第二天，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就是，李琦兵败，哥哥和润州大将李奉独将他活捉，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坏消息就是，兰夫人的家人们参加葬礼，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正在商量如何找我的麻烦。
小铃一大早去叶管家那边问小六的行踪，却带来了这两个消息。
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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