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流小说

5. 朝歌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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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侯姬昌百拜冀州君侯苏公麾下:昌闻:‘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天子欲选艳妃,凡公卿士庶之家,岂得隐匿?今足下有女淑德,天子欲选入宫,自是美事。足下竟与天子相抗,是足下忤君。且题诗午门,意欲何为?足下之罪,已在不赦。足下仅知小节,为爱一女,而失君臣大义。

“昌素闻公忠义,不忍坐视,特进一言,可转祸为福,幸垂听焉。且足下若进女王廷,实有三利:女受宫闱之宠,父享椒房之贵,官居国戚,食禄千钟,一利也;冀州永镇,满宅无惊,二利也;百姓无涂炭之苦,三军无杀戮之惨,三利也。公若执迷,三害目下至矣:冀州失守,宗社无存,一害也;骨肉有族灭之祸,二害也;军民遭兵燹之灾,三害也。大丈夫当舍小节而全大义,岂得效区区无知之辈以自取灭亡哉!昌与足下同为商臣,不得不直言上渎,幸贤侯留意也。草草奉闻,立候裁决。谨启。”

宋相思噙着盈盈浅笑,坐在内帐,听着这封西伯侯姬昌送来的劝降信被一字一字地念出。

她此世的父亲高居在前帐的宝座上,沉默着。

“今天子欲选艳妃,凡公卿士庶之家,岂得隐匿?今足下有女淑德,天子欲选入宫,自是美事。”

真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话啊!

又一次,又一次,她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一个“大人物”选中。

“……吾为豪杰一场,今亲子被擒,强敌压境,冀州不久为他人所有,却为何来……”父亲的声音带着熊熊怒火,虽然隔着帘幕,看不到父亲的表情,但宋相思简直可以想象父亲的黑脸。

当初帝辛选妃,小人做怂,点中苏护之女,她此生的父亲苏护死死护住她,不想让她离家。

不仅是因为他不想送上女儿,更因为这个女儿,能带给家中无尽财富。

可是一切皆是徒然。

大军压境,亲子被擒,亲友相劝,父亲又能怎么办呢?

西伯侯姬昌的这封信,其实全部都是官话、套话,没有一句奇谋妙策。当初帝辛已经亲口对父亲许诺过所有献女的好处,父亲当时就破口大骂,还在午门题诗、立志反商。

然而在此刻,冀州军大败崇侯虎、崇黑虎兄弟,冀州军团的胜利达到巅峰。战事若再拖延下去,朝廷必定再派军队征讨。

以一城博天下,最终的结局肯定是灭亡。

再不投降,难道还眼睁睁地看着大军压境,冀州灭亡?

西伯侯给的台阶,是多么恰到好处,而所提的要求,也不过是让父亲将自己的女儿带到朝歌,享受荣华富贵而已。

“妲己……”父亲的声音几乎带着哀泣了,“爹爹对不起你……”

你确实对不起我。宋相思冷冷地想着。

这一世,父亲是封地之主,自己是家中独女,生来便享尽万宠千娇。她天真地以为一切可以过去了,放开手脚施为,用来自千年后的智慧点拨这古老的家族。

在这远隔千年的时代,欠缺太多太多基础的东西,炭条为笔、以木造纸,发动工匠改良技术,这片封地肉眼可见地富裕起来。父亲尊重她,哥哥爱护她,族人帮助她,她是那么愉快,那么自在……

直到十五岁成年,她被父亲赐字“妲”。

春秋战国及其之前,称呼女子为“名+姓”,称呼男子为“氏+名”。她姓己,生在有苏氏部落,字妲,合称“苏妲己”。

她用冰冷的眼眸注视着命运的轨迹:

天下诸侯,俱进朝歌;而后太师闻仲不在都城,商王帝辛在弄臣费仲、尤浑的撺掇中,点中苏护之女;父亲大怒,怒题反诗、立志反商,然后是大军压境、兄长苏全忠被擒;大战一场后,宜生送上西伯侯姬昌的信,劝苏护送上女儿保全一家。

那正是本章开头的信。

我受够了!

黑暗的焰火在胸中升腾,又一次、又一次!

几乎能听到命运的嘲笑声在耳边回响。

它张牙舞爪,它肆无忌惮,

它将她的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希望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不过是,高高在上的王!

如果,

如果我有掌控一切的权势,

如果我有护住一切的力量,

我还会这样任人玩弄、受屈于命运吗?

野心几乎在胸中疯长,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无比渴望那至高无上的权势,想拥有掌控一切的力量,去守护自己,去挑战命运,去践踏那心中被现代教育铸就的底线,去撕裂那一直困扰着她的阴影,去玩弄、去报复!

行尸走肉一般听完父亲和哥哥的对话,再冷眼旁观着母亲的痛哭流涕、依依不舍。

她听着母亲哭诉:“我的女儿,怎么可以送给那无情的帝王!她这样娇弱,怎么做的了侍君之事!”

她听着父亲安慰:“姬伯救我苏氏灭门之祸,只让女儿进往朝歌,面君赎罪,已经是大幸了。”

命运的齿轮下,所有的感情和眷恋都显得那样苍白。

相处十余年,不是与哥哥没有感情,不是与父母没有感情,不是与这土地没有感情,她为他们付出了那么多心血,怎么可能不爱这片领土?她在这片地方做了那么多的努力,深受百姓的爱戴,但最后——

最后还不是抗拒不了帝王的命令?还不是抵挡不了权势的力量?

于是那深切的爱意一下子显得苍白了,恨意宛若黑泥一般在心中涌动:

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你们最后的主意就是拿我顶替帝王的怒火、让我去面对莫测的命运?

好呀,好呀……

宋相思淡淡地垂下了眸,对父母说:“不用再说了,我愿意去朝歌。”

我愿意去朝歌,

我愿意主动面对自己的命运,

我愿意尝试去把控这恶心的命运。

冀州近年来富裕非常,时常有各种新鲜事务出现,那可以书写的纸张、那可以提升农产量的新式曲辕犁,那可以清洗衣服的香皂,那可以遮掩体味的香水,桩桩件件,引人垂涎。

但是冀州君侯苏护并不是个有能力到护住这一切的人,富裕而不富兵,冲动而不果决,大家都等着苏护出事的这一天。

而这一天终于来了。

虽然是以苏护的女儿为借口,但苏护新开发的各种产品的配方依旧要附在嫁妆之中,送上朝歌。甚至这些产品开发的工匠、农民、研究者们,也要跟随送嫁。

父亲点齐了三千人马,又叫了庄中的五百家将,才算勉强满意,整备毡车,含泪起行。

哥哥苏全忠足足送了五里,才在父亲再三的劝慰下停住脚步,恋恋不舍地目送车队离开。

而母亲更是不堪,在今早出门时险些哭晕了过去,婉转悲啼,带雨梨花,怎么都不肯放女儿离开,最后才在左右侍女的苦苦相劝下停下脚步,哭回了府中。

父亲、母亲、哥哥都是一脸悲伤、泪流满面、无法割舍,唯有宋相思依然是一脸平静。

她平静地拜别哥哥,平静地拜别母亲,平静地收拾东西,然后与父亲一起上路。

啊,又一次,已经快习惯了,不是吗。

朝登紫陌,暮践红尘,逢州过县,涉水登山,晓行夜住,饥餐渴饮。

两杆贵人旗幡在车队面前一飘一荡,风扬舞动。有时路过绿杨古道,有时窥见红杏园林;见了些啼鸦唤春,听了些杜鹃叫月。

商朝时期的风俗景象与现代截然不同,与汉代也不甚相似,有一种独特的古朴的美,自然风光大多尚未开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自然而然,景色幽静。

然而这一路风景在宋相思的眼中掠过,不留痕迹。

她似乎很平静,但有一股黑暗的焰火在胸中不断升腾。

第一世她庄重自爱,好好学习,但天生的吸引人的魅力扭曲了她的命运,让她不断遭遇扭曲变态的感情,害得她高考失利,迫不得已重考报了艺校;

而后她想远离浮华糜烂的娱乐圈,但不断的巧合最终将她引入了这个圈子;

她想在娱乐圈小心做人,拒绝潜规则,却在权贵的手中被迫折腰,堕落深渊。

她在一个不该盛开的年龄提前盛开、又在一个不该凋零的年龄提前凋零。

第二世她小心谋划,到处布子,从小开始遮掩自己的容貌,总算度过了平静充足的童年,但花鸟使的到来打断了她童年时的规划;

她在宫中小心翼翼地寻求庇护,千辛万苦地遮掩自己的容貌,做好了一切规划,但十常侍之乱打乱了她在宫中的想法;

而当她幸运地提前逃出宫殿,以为终于能够获得自由的时候,她路遇司徒王允,被强制地收留,赐名貂蝉,从此卷入更深不可测的命运深渊。

花开最艳,盛年而亡。

黑色的火焰沿着花茎盘旋而上。

这火焰从第一世就开始燃烧,第二世的挫败给了它巨大的养料,第三世平静的开头将之短暂地压抑,直到现在,即将迎来最猛烈的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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