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汧的事之后，明珠党多人被御史台弹劾，朝中原以为这是开战的讯号，康熙却把那些折子都压了下去，再无动。
宫里被视为太子党的四阿哥和大阿哥的同母兄弟八阿哥原本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从那时起往来也疏淡了不少。
所以宫里一些敏感的人，已经开始捉摸站队的问题了。
四阿哥是明确站到了太子那边，八阿哥还小，但是从他和四阿哥的分道扬镳不难看出，他该是会支持自己的同母哥哥的。
原本太子党和大千岁党应该是势均力敌，不过看万岁爷的意思是准备拿明珠党开刀，所以大部分人依然选择了观望。
太皇太后终于倒下了，消息传出之时，康熙人在承德，以勘察避暑山庄的工程为名，实际上是视察军事布防。
佟贵妃拖着病体亲到太皇太后面前伺候，太皇太后看着眼前急的额头上都多了几条皱纹的女人，居然还露出了个欣慰的笑来，“这些年，哀家倒是委屈你了。”
“太皇太后这是说的什么话？”
太皇太后已经病得几日昏昏沉沉不清醒了，这会子居然还说了话，佟贵妃赶紧在床边跪下，“皇上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太皇太后娘娘，您还难受吗？要不要喝点水？”
佟贵妃问候的功夫，素云已经端了杯水来。
“不了，哀家嗓子辣的很，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让他们都下去吧。”
佟贵妃便接过了素云手中的杯子，吩咐素云带人下去。
“这些年皇帝的后宫相安无事，是你的功劳，但你现在还没个孩子傍身……禛儿那孩子倒是孝顺你，却到底也不是你亲生的。”
太皇太后叹气，“还有丹珠儿那孩子，哀家对他不起，也让你操心了。”
“太皇太后，”听太皇太后这几句话居然有遗言的意思了，佟贵妃心中大恸，“您好好休息，等好了再跟臣妾说不迟。”
“再不说，哀家就怕没机会了啊……”太皇太后看着佟贵妃不过而立之年，眉宇间却满是沧桑的面容，“哀家去了，皇帝身边能说体己话的，就只有你了，你这些年身子不好，好好保重自己。”
“太皇太后……”佟贵妃说不出话来，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出于对她身后佟家的忌惮也好，出于对康熙身上有一半佟家汉人血统的别扭也好，太皇太后这些年一直不怎么待见她。
年轻的时候也曾经不服气，康熙喜欢她，娘家又是朝中重臣，她不是选秀进来的，是直接以贵妃之位被迎进宫的，太皇太后凭什么看她不起？每次皇帝流露出立她为后的意思，太皇太后都要阻拦。
不过在宫中这些年，看着身边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她竟愈发觉得倦了。
赫舍里氏和钮钴禄氏先后去世，葬礼风光无限，康熙题诗怀念，把元后之子立为太子而且比任何一个儿子还要宠爱。
但是那又如何？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最后都要化那一抔土。
“还有禛儿，那孩子……咱们爱新觉罗家好强的性子，在那孩子身上体现了个十成十，有苦都憋在心里，有你这额娘在还好，所以就是为了皇帝和禛儿，也不要马虎了你自己。”
“哀家管不了了，也不再管了，皇帝的身边人只有你了，好好做。”
太皇太后拍了拍佟贵妃的手，“把禛儿那孩子叫来，哀家有话跟他说。”
佟贵妃一边着人去叫胤禛，一边让人端药进来，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自是传遍了宫中，各宫主子也不管有没有得到传召，此时都聚在慈宁宫外面，尚书房的阿哥们也都给叫了来。
胤禛沉着脸站在众阿哥最后，胤祐和胤祺急得两眼通红，胤禩和胤祉正在宽慰二人，听到传召，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到了胤禛身上，不知谁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众人才回过神来对刚出现的胤礽打千。
太子胤礽一开始是在病榻边伺候的，但是太皇太后中间醒了一次，看他两眼血丝的样子便把他赶了回去，此时他刚睡醒解决了朝上的几件急事，赶到慈宁宫外面，就听到太皇太后单独传召四阿哥胤禛。
胤禛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什么都没说就跟着内官进去了，胤礽也进了慈宁宫，却尊重太皇太后那个“单独”传召而没有进内室，只在外间等着。
佟贵妃看胤禛进来，叮嘱一句，“好好照顾太皇太后。”
便也走了出来，看到坐在外间等候的胤礽脸上一派云淡风轻，还起身对自己打了个千，“佟额娘。”
“太子殿下。”
佟贵妃点头回礼，“殿下可用过午膳了？”
“回佟额娘，还没有，孤听说太皇太后醒了，便想来太皇太后这里看看，照料太皇太后用午膳的。”
“太皇太后没什么胃口，刚刚喝了些粥，本宫让人给太子备些清淡粥菜，就在这里用吧？”
佟贵妃问。
“那谢过佟额娘了。”
太子道，“太皇太后可是大好了？”
佟贵妃正召了个人去传膳，听了太子这话又是愁眉不展的，“太医说，太皇太后积劳成疾，药石罔效，只能看造化了。”
“太皇太后洪福齐天，有汗阿玛身上的紫气保护，定会化险为夷。”
太子说。
“本宫也有此愿。”
佟贵妃点头。
很快有人备好了些简单的小菜和清粥送来，后宫中有太皇太后病重，皇上又不在宫中，前朝的事也仰仗太子，太子已经急得从昨天到现在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看着眼前翠绿的莴苣条和温热的白粥，也来了胃口。
佟贵妃也坐下一起用，两人吃到一半，就见胤禛走了出来，还是那一脸沉重的样子，不过眼圈儿却红了。
“禛儿。”
佟贵妃心疼地站起身，“用过午膳了吗？要不要一起用些？”
胤禛打了个千，“佟额娘，太子殿下，胤禛吃过了。”
还是那一脸悲切的样子。
胤礽看得心奇，胤禛和太皇太后素来没怎么亲厚过，太皇太后在宫里疼过的阿哥，除了他也只有一个胤祚……如今太皇太后居然单独召见胤禛，还让胤禛动了真感情，莫不是和胤祚有关？
“二哥等下用完进去看看太皇太后吧，太皇太后很是挂念二哥。”
胤禛对上胤礽探究的目光，说道。
“孤会的。”
胤礽点头，不过眼中的疑虑依然没有消去。
胤禛转头，视而不见，“佟额娘，太子殿下，胤禛先告退了。”
佟贵妃和胤礽点了头，胤禛便带着那哭脸出了门，穿过一众兄弟娘娘好奇的目光，径直回阿哥所自己的院子了。
胤禩也觉察出了胤禛的不对劲，很像……胤禩眯起眼睛，多年前的一个除夕夜，胤禛也是这样，悲伤，哀怨，把自己关进了旁人都进不去的世界里。
不过他不能贸然追着四哥回去……若是被汗阿玛回来发现自己居然偷懒没来慈宁宫守着，以孝治天下的汗阿玛断不会轻易饶过他。
胤禛手里一颗一颗捻着太皇太后留给他的那串佛珠，情绪久久平静不下来。
太皇太后说小六此时在塞外，恐怕等到她大丧都不一定得到消息，定然是赶不回来了。
太皇太后说他们俩在这宫里都是一样的孤独，所以互相割舍不下，这难得的兄弟情谊，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相互信任才好……
太皇太后说汗阿玛这些阿哥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日后若是钻了牛角尖，必是一番兄弟倪墙、父子相残的悲剧，叮嘱他不争是争，凡事留些余地，也是为后生积德……
胤禛越听越沉默，太皇太后这些话，在他看来，应该是说给康熙或者太子的，他一个平庸的阿哥，太皇太后为什么单独召他来说这些？
又想到佟额娘说过的，康熙似乎有意于把储君位给胤祚的话来，不管是不是真的，一旦胤祚给推到风口浪尖，自己怎么可能舍下这个亲弟弟不管？
如果说胤禛原来还对佟贵妃的推测有所怀疑的话，今天听了太皇太后一番话，他却开始怀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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