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先生我回来啦!事情都解决了!”
夏日里的骄阳一天毒似一天,在地上蒸出烟熏火燎一般淤滞的暑气。
当夙沧带着满身烤螨虫味儿扑进庭院的时候,正瞧见有个人伏低了身子坐在藤萝架下,撩了些清水,慢条斯理地收拾一把乌沉沉的好头发。
远远看去,只见他头顶一片葱茏浓碧,映得那副白皙柔和的侧脸上也莹莹有了绿光,越发像是山精鬼魅一类。
听见那道清爽声音,太子长琴略微偏转了脸孔,在光影错落间漾开一点笑意。
“沧隅如此欢喜,想来该是万事顺遂了。”
“那当然,不就丢两团鬼火吓吓人么,可顺得慌。”
夙沧笑嘻嘻地蹦到他脚边,跟个□□一般垂手蹲坐着,“这下总算可以安心动身了。先生怎么突然想起来拾掇头发,是不是给热分叉了?也对,这天都能把人热劈叉,幸好我是火属的妖抗性强。要我帮你撩着不?”
“区区琐事,不必劳烦。不过沧隅既知酷暑难耐,可又知道‘心静自然凉’?”
“哦我知道了,你是嫌我吵。”
夙沧嘴上乖巧应着,眼珠子转过一轮又忍不住碎碎地开了腔:
“我去找那些老太太打听过了。先生你知道么,绿萝小姐她不是投井,是大白天发了疯跑去街上,点堆火把自己烧死的。场面太惨太骇人了,当年那辈人轻易都不敢提,渐渐传下来才变了样子。”
“……”长琴顿住了手上的动,片刻方道:“我已有察觉。看她死状,本也不难想象。”
夙沧的眼神就有些恍惚:“她肯定恨极了那些没事儿瞎比比的人,才非要用这种方式死在他们眼前,教他们一辈子忘不了她……可是这有什么用呢?那些人都还好端端地活着,就她一个死了。我一直觉得世上该有个天道,但若是真有,怎么又总死不该死的人。”
“沧隅相信天道?”
长琴唇角微弯,在阴影里勾了道讽刺的弧度。
“信,又不全信。”
夙沧应答干脆,“人力有所不能,天道同样有所不能。天意不能至,就由人来补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长琴笑了笑不予置评,只以一手拢着长发,腾出另一只手来拂过她头顶:“沧隅坚毅。”
“说说是容易啦……”
夙沧长吁口气,左手像是找不着地方摆似的伸到空中胡乱一抓,显出点力不从心的样子。
“但在这件事上,我真心是无能为力。”
当事者已经死去、枯朽,化尘灰,即便让当年毁谤之人遭了报应,绿萝也是万万不能得救。
夙沧所能做的,不过是如上回对付王麻子那般装神弄鬼,警示世人不敢再犯——可这个叫天天不应的年头,又有多少人真会敬畏三尺神明?
“而且我听琴姐说过,千年以后还是会有人做同样的事情,女孩子被欺负了就议论她不检点,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先生你活的久,见的多,你给我说说,有些人是不是真的永远也学不会以史为镜子,太阳底下是不是真的没有新事。”
“依我看来,正是如此。”
长琴语声仍是温沉如水,仿佛早已备好了答案。“风水轮转,沧海桑田,公道或会缺席,蠢人却永远不会。若世人永不能如你所想,沧隅又待如何?”
夙沧又是一口大气呼出:“我能怎样,鸟力有尽,见一个烧一个罢了。”
“烧……”
长琴下意识就给她续了个字,“人?”
“当然是烧房子,你想什么呢。杀人和放火是分开的。”
这次夙沧把气叹得都快连肺一起喷出来了,“先生我觉得你思想太阴暗了,这样不好。”
……
自那日玄霄离去之后,夙沧便好似从未与他对面一般,全神贯注扑到了绿萝小姐的身后事上。她的笑容依旧明亮,举止依旧洒脱,讲起话来也依旧叽叽喳喳像有十八只麻雀在嚷。也亏得长琴□□,方能看出她每日例行公事一般机械的快乐里,分明是透着忧思。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恰似一缸黑泥浇满头。
这一切长琴看在眼中却从不点破,他本是多情之人,最明白“情”之一字终究如人饮水,冷暖唯有自知。他所做的不过是在夙沧第二次前来告辞时,伴着弦上清音闲闲送出了一句:
“何必急着道别?左右我也是无事,沧隅这次归乡,我便随你同行。”
“…………”
夙沧瞬间化一幅“目瞪口呆.jpg”的简笔画,怔神好久才木愣愣地道:“先生,你不自闭啦!?”
“……沧隅不乐意?”
“哪里哪里,我好开心,这说明疗效到了啊!你等等我再去切只鸡庆祝一下——”
“不必了。”
夙沧不大介意长琴与她同行的理由,她怕静怕冷怕寂寞,有人搭伴就是天大的喜事。既然长琴主动提出,她很快便将注意力移到了具体操上:“先生你既然要出门,没有名字总不是个事儿,总不能跟人介绍说你是太子长琴吧?我这胳膊已经很引人注目了,你再没个正经名头,只怕别人要以为我们一个身体有问题,一个脑袋有问题。”
长琴深以为然,便提起笔来道:“‘少恭’很好。”
“啊?”
夙沧又是一怔,“琴姐说的那个?她说你换过那名就没然后了,你不怕晦气啊。”
“此名于我不祥,我自是知晓。”
长琴手底动不停,笔墨流转间工工整整地勾出了“欧阳少恭”四字,抬起头来从容笑道:
“——但换而言之,若能活过这一世,我岂不就破了天定的谶言?便是凶象再甚,我也不自禁地想要闯上一闯,看看此世尽头是何种模样。”
他看夙沧仍有顾虑,便又将笔尖伸向砚台上蘸了一蘸:“况且少恭此名,我本是喜爱。沧隅可知‘少宫’之音?”
他心下断定小学生是不知道的,很快又把这两字也写了出来,“琴之六弦为少宫,文声,取柔以应刚之意。再合‘恭’字,‘温良恭俭’你总该明白……”
“可我不大明白——”
夙沧倾身向前,一根纤细食指正点着那个“宫”字,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
“‘少宫’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少时被宫?取这名的人小时候被阉过?”
“……”
长琴脸上刷地就白了,手颤巍巍的想去抄砚台,“沧隅。”
“好的少宫,我不说了。”
“…………”
怎么觉得……有点疼……
而夙沧自归自地思前顾后,末了仍想再劝他一劝:“琴姐说将来的少恭丧心病狂,不是好人。这不适合现在的先生吧?”
“呵……”
长琴阖了目轻轻一哂,“难道沧隅以为,我便算得上好人?渡魂夺命,伤人自保,凭此残躯苟且偷生……也许我与你所知的欧阳少恭,并无太多不同。”
“可能吧,”夙沧老老实实点了下头,“良心半死和全死,也就是重症监护室和太平间的区别。但是先生,重症监护室的病人是有可能康复的。”
“心性或还能改,渡魂之事又做何解?沧隅仁善,虽也不忌我,但想来该是不容。”
长琴眼里仍是昏暗,明灭闪烁摇曳着万语千言。此事他最是不愿提起,但此刻挑明,总也好过来日寿尽时与夙沧心念相左,再闹起知交反目那一出。
“这个当然。只要有我在,就不会再让你去渡魂。”
夙沧便啪地一掌落在自己胸口,随后意气飞扬地单手撑上桌子,那副昂扬姿态让她看上去整个人都像在闪着白光。
“治病嘛,当然得吃药配手术双管齐下。我一定会把太子长琴的命魂找回来,让先生再也不需要渡魂。”
“……”
长琴不由地举起了袖子遮在眼前。一方面是因为夙沧大放厥词的模样过分耀眼,另一方面是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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